奇女子余美颜之遗彩(朱家麟《大亚画报》 1929年榜首百五十五期,1页)
1928年4月19日午夜二时许,因在穗港一带放浪无羁十余年而有“奇女子”之称的广东台山籍女子余美颜,由香港乘坐加拿大皇后号邮轮赴沪,在途经温州海口时,沉着投海身亡——留下了遗书、遗函及“告妇女界同胞”的公开信,于公于私都甚有交待。正是这些沉着的留传,引发言论的重视乃至炒作,当然包含大报大刊和“大人物”的谈论,然后使得这位“奇女子”之“奇”,由从前根本归于负面的“古怪”,一变而为特立独行的革新之“奇伟”,也正应和着南边国民革新军北伐成功后的干流言语。
有别于政治上的革新性,余美颜的故土广东在文明上甚为保存,她的“奇女子”故事,首要存在于坊间风闻及贩子小报,像《民国日报》这样的报刊所载甚少;像《珠江星期画报》前此一年所作的长篇连载《稗官新著:奇女子别传》(太璞著),无中生有,有板有眼,实属荒唐低俗,令人难以卒读。至此,言论场则更是彻底转移至沪上——穗港前此不多的相关报导,徒充以《申报》为代表的上海报章的布景资料罢了。
《申报》先行
限于其时的通讯条件,待到邮船数日之后抵沪,并将余美颜蹈海的音讯按法令程序呈报有司,沪上名列前茅的《申报》始于4月24日第十五版“本埠新闻”刊发报导《浪漫女子深夜投海——爱情不遂举动乖异,遗书至女界同胞》,虽托言采写自乘客,然所叙非常详尽,如说其所乘船舱现象,便非常详细:“伊由港向兴昌轮船公司买大餐楼船票二张,与女友分住八十九及九十一两号房间,船票银共洋三百六十元。”由此大大增强了报导的可信度。至于其投海缘由,自非一时半刻能得终究,故仅在其致女界同胞书之外,略叙其身历罢了。《申报》并全文刊发其《致女界同胞书》,倒颇显词采风流,且足以动听警世:
颜不幸生于此青黄交代年代,自小凭媒妁之言,听爸爸妈妈之命嫁夫远适外国,数年未谋一面。少识之无,误解自在,竟蜕化而固执妄为。在此浑浊万恶之社会,浮沉十载有奇,虽阅人甚多,终未能结陈朱之好。前虽钟情渤海九少,信誓旦旦,务达比翼,奈为家长所阻,终失所望。既无人生兴趣,留此残生,亦无所用。决然立意断命,离此浑浊国际,还我清净原本。我佛慈善,当肯援吾魂以归正路也。回想前事种种谬妄,罪孽深重。上违爸爸妈妈之命,背夫私逃,开女界不敢为之风,而行女界奇耻大辱之举。一思前非,万死不能蔽其辜。但今已如大梦初醒,非死无以赎其前愆,亦无以唤醒女界各同胞也。颜既饱尝社会之苦楚,孽虽自取,但亦由社会所形成,愿诸姑姊妹勿以颜之丑行而相为发起,当以颜为女界之罪魁。今虽身投浊流,亦不能赎罪于如果也。望女界同胞等有如颜之行为者,急宜猛醒回头,早登对岸,勿蹈颜辙,而取不良之成果,贻万世之羞为幸。语云:一失足便成千古恨。颜事已矣,与世长辞,望吾女界同胞急起直追,唤醒大众,勿再蹈颜之不良成果为幸。
在稍后的报导中,才依据广州《国民日报》等前期的报导,弥补描绘了一些奇闻佚事。如余美颜因驰马市廛,被拘至警署,处以五圆罚金,便掏出十圆大钞,搁置而去。更令人惊诧的是,她曾于炎热夏日,赤身裸体横陈于酒店卧室门口,目中无人,谈笑风生。凡此种种,不仅为广州官厅所不容,避往香港,复不见容,所以弯曲来沪。又说她自认曾与除土耳其外的三千国际各国男人交代;粤中某局局长与其春风一度后,被索金二万之巨,以无凭无据拒付,余氏便扬言说:某氏下部有一黑痣,就是铁证,如不允所求,当相见于法庭。这个不幸的局长只好如数付款。因此得以一掷千金,到手辄尽——“总其一生浪费,为数约一百三十万金,诚令人闻之咋舌焉。”
(万花《余美颜遗闻》,《申报》1928年4月28日,十七版)
弥补报导接连不断,关于其遗物的报导,颇可想见其人——其质量之考究,不行徒目以为荡,实可目以为奇。所遗服饰,均是材料尊贵,缝工极精。特别是衬衫一件,“制有淡青莲色软缎,纤腰窄胸,想见绰丽身段,展览之余,犹觉脂粉撩人,如乍出红闺者也……旧日红妆青骑挟缰绝驰之浪漫性格,睹其遗物而益信矣”
(《劝君莫惜金缕衣:奇女子余美颜之遗物衬衫…女舄…襟花…发网》,《申报》1928年5月4日,十五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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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女士最终的留念。与其女友合影”(《新银星》1928年第2期,29页)
其实,前此近一年,余美颜亦有来沪;《申报》的报导尽管仅仅提早报导了余有意来沪的音讯,但其引述自港访沪者之说,对余美颜在港现象、来沪缘由,言之甚详,令人读之有如亲历,殊胜穗港的报导——其间所谓“字头友”,即今天俗称的黑社会大佬:
奇女子者,即粤中大名鼎鼎之余美颜女士也。余女士举动阔绰,装束入时,且为外交界名花,所以人多以奇女子称之,而女士亦自承焉。日前由粤抵港,朋辈为之洗尘,大有山阴道上之概。日收支于各大旅社,引起港政府之注视;先由华民政务司派役传署问话,继由差人司派探传署问话。闻传问之最大原因,据差人方面言,渠与一种俗称字头友者,来往不停,恐其有妨本港治安,故加以警诫,非欲与之尴尬也。
下面详叙其与警方斡旋,时刻地址等,俱言之凿凿,颇资增信。斡旋到最终,余氏反问警方说:“我在港未犯法,何以屡加干与?往后如余再来港,当怎样?”警方答复:“如不犯法,固可自在,惟汝须自慎,勿与字头友来往可也。”虽不复约束其自在,但仍期限出境。故有“闻女士已购定船票,预备来申,且一般洗尘者,又纷繁为之饯行云”
(杏雨主人《即将来沪之奇女子:亦是情场失意人,闻欲显身沪荧幕》,《申报》1927年7月1日,十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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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惘沪上报纸对其到来竟未予跟踪报导,不知何以;待其蹈海之后,始见民国以研究性学著称的网红级教授张竞生博士在文章中提及:“连日在民众日报及青光上看到奇女子余美颜的蹈海自杀音讯,使我有无量的慨叹。当上一年这个奇女子来上海时,我友偶尔与之同行,到上海向我说及‘你是否要一看奇女子’,我漫应之,而总算无缘得见一面。距今不久,又有一友向我谈及外间说我与‘奇女子’定然会过。我誓词未曾。他说这真怅惘,即自优先权为介绍人。翼(翌)日来说她已往香港良久,候其来再图谋。殊知‘奇女子’竟蹈海而死了!”
沪上誉慨
为“奇女子”之“奇”正名,张竞生可谓个中之最,对报章所载余美颜种种业绩或风闻,皆目之为奇——她短褂匹马,逍遥广州市上,至于被公安局所禁,一奇也;在香港客栈“出浴返房,一丝不挂”,致被港绅敌视,二奇也;一掷千金,三奇也;奴蓄男人,四奇也;逃入佛门,五奇也;蹈海自杀,愈觉其美妙无量——而对凡此种种之奇,更以为“实有巨大的价值”!并以西方价值观为佐证——在那个年代,是足资佐证的:“怅惘,她不生于欧美,则短褂匹马,不光免为公安局所驱赶,并且得了‘女英雄’的徽号。又怅惘她不生于日本,则浴后不衣而返房,干卿何事!至于一掷千金,更觉可儿。听说被其引诱者数千人,可见其迷力的巨大无比。取浪子之财,供佳人浪费,故我说她真是可儿也。”
(《“奇女子”余美颜蹈海自杀竞生》,《情化》1928 年榜首卷创刊号,61-62页)
后来的爱国七正人之一,此际正领导着上海任银行业工会,且曾大力支持北伐战役的章乃器,在其上一年11月兴办《新谈论》半月刊接连宣布谈论,正面点评余美颜,乃至于大唱赞歌。如陈走崖的《论余美颜》
(《新谈论》 1928 年第十二期,35页)
说:余氏是一个纵欲者,但也是旧礼教的反抗者,一起也是旧礼教的献身者。背夫而逃非其罪,爱情情人无不对。遗书谓误解自在,其实是真自在者。纵欲也非其一人之过。咱们除了敬服她的勇气之外,只要怅惘。怅惘她没有真实的爱人,怅惘她举动越轨。章乃器乃至亲身上阵,将余美颜的行为提升到“革新”的高度,更契合其时的干流言语:
余美颜在现社会品德的信条之下,当然是一个蜕化者。但是她的蜕化,彻底是环境形成的。假使她起先就能够得着一个圆满的爱人,我敢说她就不至于蜕化。假使她在过她的独身日子的时分,社会上没有一班以女子为装饰品而一起肯化钱去购置那装饰品的人,她也不至于蜕化。怪诞不经的性行,往往不过是环境影响的反响。假使一个人照了社会的信条做去经过适当的时刻而仍得不到一般人的体谅,一起又得不到应得的成效,天然就会因为愤怒的缘故而照一般人以为是“胡作非为”的办法去做了。这是很天然的应有的反抗。余美颜之所以自杀,近因固因为爱情波折,而远因则因为新旧思维的对立。她的绝命书上把“背夫”“背父”作为自己的“罪孽深重”,可见她一面尽管觉到非如此不行,而一面却又觉到不行如此。她有了革新的行为,而没有革新的知道。她是犯了“不知而行”的病。
(章乃器《关于余美颜的几句话》,《新谈论》 1928 年第十二期,37页)
不管猎奇抑或辨诬,各方对余美颜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布景,都未曾说到或许根本不了解。余美颜出世、成长的广东台山,乃我国榜首侨乡,因为美国的移民约束,特别是1882年排华法案经过之后的苛刻局势,俗称金山客在美华裔,要想携妻带子,几乎难于上青天。而国内的爸爸妈妈亲人,又无不期望华工出国前成亲,即使已身在国外,也得娶个媳妇,以为种种维系,所以就出现新娘抱着公鸡拜堂的奇景,这在晚清民国的台山四邑区域层出不穷。由此形成的人伦悲惨剧,在一首首《金山谣》中得以出现:
啊!嫁女嫁给金山郎;嫁给金山来的皮箱,想有多少箱,就要多少箱。有女莫嫁金山郎,十年九年不同房;床柱结了蜘蛛网,尘埃积满半张床。
(琼·菲尔泽《驱赶:被忘记的排华战役》,花城出书社2016年版,123页)
高颜值、知诗书且甚有心气的余美颜,怎样长时间忍耐这种望不到止境的苦虐日子?更何况娘家还助纣为虐!关于余美颜身世行实,相对靠谱的报导说,“美颜赋性聪明,口齿伶俐,十龄始就学于荻海女校,小巧玲珑,目下十行,师器重之。不三年,为文已清顺可观。又二年,解吟咏,七步之才,词意天然”。如此,天然好逑者众,而“澄夫
(美颜之父)
系旧家庭人物,因命美颜停学,无事禁绝外出。若辈所施其手段,徒呼负负罢了”。此后,贪于金山客的“多金”,棒打她与渤海九少这一对鸳鸯,将其许配于开平的谭祖香,却不料“商人重利轻离别”,“结褵二月,即作劳燕分飞,生离死别,为人生极大之伤心事,而况远涉重洋,新婚之少年配偶乎!”而其家婆犹自恶言相向,美颜只要“对镜自怜,以泪洗面”
(《奇女子余美颜》,《新银星》1928年榜首卷第二期,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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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困难熬到家婆病逝,得以悄然离家出走去广州,谁知却无端而罹牢房之灾:“美颜抵广州之日,即前水兵总长程璧光被刺之翌晨。其时美颜身穿奇服,举动亦怪,公安局差人以其形迹可疑,便拘入第四区署。”好在她还有一位当县长的姨丈,将其保释并留养。但谭家闻讯,反提美颜之父,保存的余父盛怒之下,追到广州,不把女儿接回,反而虎毒食子,竟向公安局提告其女,令其再陷“牢房”——判入习艺所一年——适当于“劳改”
(《今世仅有奇女子》,广州《民国日报》1928年5月4日)
。这也等于将其推上了“死路”——在那个年代,女子至此,已是别无选择,除了堕入青楼,大约仍是堕入青楼——以余美颜这种急进的特殊方法。
对余美颜的遭受,沪上媒体根本持哀叹的情绪,而粤地的媒体持续坚持猎奇的小报兴趣。比方,《天趣画报》在1928年第二、三、四期,接连三期以《浪漫之奇女子》为题,刊登其倚椅全裸照而不置一辞,实属恶趣。《珠江》杂志1928年第二十一期刊发了红蔷薇发自香港的《奇女子蹈海始末记》,所附余氏遗照,眼含郁闷,气质动听,然行文风格犹是小报兴趣,因此其所谓首刊之遗书,也令人难以置信。在两地纷繁搬演的奇女子故事中,上海这边侧重慨叹警世,如闻名的广舞台新编的《广东奇女子余美颜投海记》,就颇动听
(详参《申报》1928年6月9日二十七版报导)
。神仙国际男女剧社排演的《浪漫女子投海记》,也是连演月余,颇受欢迎
(详见《申报》1928年5月14日至6月26日二十三版的各期广告)
。北四川路老靶子路的上海大戏院也排演了《风流奇女子》,并招徕学界中人观场——“优待学界每座两角”,可见品尝不俗
(《申报》1928年6月9日,二十六版)
。而广州新现象戏班排演的《余美颜投江记》,虽由一代名伶薛觉先主演余美颜,不知是广州当局保存过头,仍是戏班真有嫌“下作”——“演至逼迫离婚另寻夫婿一段,随意爱情,淫荡不堪入目”,竟遭禁演,以维风化,并且遣词极严:“倘敢抗违,定予严惩不贷。”
(《梨园杂纪:禁演余美颜投江记》,《海珠星期画报》1928年,八期)
传奇演绎
真实掀起奇女子余美颜故事高潮的,不是报导,不是演戏,而是时新的电影,且主事者,乃相同有奇女子之称的广东籍影星杨耐梅。之所以会由杨耐梅来成果《奇女子》这一部传奇电影,有其个人的性格特质的要素,有上海的环境气氛,也是粤人共同的电影根本谱系所形成的。
在我国前期电影业中,广东人举重轻重。在为“广东文物博览会”所撰专文《广东人与我国电影》(1940年)中,其时的电影业大佬罗明佑说:“咱们能够安全的说自开端的我国电影至最近的我国电影,悉由广东人领衔表演,现象恰当我国的革新……广东对我国电影的奉献是无匹的。”所言并无多少夸饰
(广东文物博览会编《广东文物》,香港我国文明协进会1941年出书,广东人民出书社2013年翻印,846-847页)
。对此,法国今世闻名学者白吉尔在《我国资产阶级的黄金年代(1911-1937年)》
(上海人民出书社1994年版,168页)
一书中
也指出,这是“因为广东人能了解今世国际的开展情况(这无疑应归功于他们与海外集体所坚持的密切联系),所以他们往往能迅速地选用新技术,吸收新思维”。
杨耐梅就是在这种布景之下走上荧幕的。因为大族独生女日子养成的怪癖与豪宕,加上与家庭绝裂后的“江湖闯练”,以及同乡之感,使杨耐梅这个奇女子与余美颜这个奇女子简单“对上眼”——做出建立电影公司投拍处女作的壮举。
其实,这么好的故事,其他电影公司也想过要拍,仅仅苦于找不到杨耐梅这么好的主演。如电影界大佬、闻名洋场小说《歇浦潮》的作者、大中华百合电影公司总经理朱瘦菊就说,他的公司的导演们也曾纷繁建言拍照,但他觉得“奇女子之奇,不奇于放浪形骸,广罗多士,而奇于其能冒天下人之不韪,决然随心所欲,不以人言为依违”,这种人物,如“古人谓灵气所钟,不作大圣大贤,便为神奸巨猾,不为忠臣节妇,乃成名优名娼,以发泄其胸中郁郁不平之气;所谓大丈夫不能名垂青史,亦当遗臭万年”,这种人物,远不是一般的艺人所能担任的。确而杨耐梅,“系出旧家,聪明好学,顾所偶非人,平居郁郁,脱幅既占,乃得暇电影以发泄其胸中不平之气,盖亦奇女子一流人物”。因此,她来主演,“堪云铢两悉称”;她的公司来拍,自是成功底定
(朱瘦菊《述杨耐梅》,《北洋画报》 1928 年第五卷第两百四十六期,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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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则从另一视点佐证主角人选之可贵——其时国中不多的几个实力派女明星如张织云、宣景琳等,嫁人的嫁人,息影的息影,只剩杨耐梅与毛剑佩二人尚活泼于娱乐界,而毛又正移情京戏,因此,唯余的大牌影星杨耐梅,天然是惹起千般等待,“有如大旱之望云霓”
(《杨耐梅新片今天开映》,《申报》1928年9月27日,二十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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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电影《奇女子》的拍照,不管是出于影片宣扬仍是言论的导向,对余美颜的点评愈趋正面。如干白的《记〈奇女子〉》
(《申报》1928年6月14日,十二版)
说余美颜天然生成奇才,诚不能以常人目之;《奇女子》亦香艳,亦浪漫,然在描绘香艳浪漫之中,皆含有悲惨剧的暗示,关系于社会教育甚大。旬月之后,又再撰文作进一步的申说
(《为奇女子说几句话》,《申报》1928年7月12日,二十一版)
,于杨耐梅及余美颜可谓“有情有义”。
其间宣扬最力者,则非另一广东人、后来的大导演蔡楚生莫属——当然,蔡刚赴上海开展不久,且任该片副导演,怎样宣扬都是应该的,即使如此,咱们从中也可看出蔡的价值取向及才调体现。他先在《新银星》1928年第二期刊发的《余美颜:水银灯下之奇女子》,对余美颜的点评可谓“再创新高”:“美颜真不行多得之奇女子也……其所以成为奇女子者,在在均为此漆黑人世间之旧家庭,恶社会……等所形成,而彼向此漆黑人世间之抵触,正具英勇与献身之精力,而有不行埋灭者在。其勇于抵触,与迅于醒悟,实非常人之为。”可谓反封建的烈女!杨耐梅之拍烈女故事,天然也值得大力赞誉了:
于此艺术暗晦之时期中,决然以兹新旧潮流所冲激演成之大悲惨剧——奇女子——摄为影片,诚可谓有心人也。盖其剧旨虽为描绘美颜现实,而其重心乃在揭露社会之罪恶,间虽少及浪漫之处,维其写浪漫也,乃益见美颜之出于孤愤,而昭示此人世之失望,将使观众见荧幕上之美颜,而了然于其死,乃为年代潮流而献身,而迥异于常人之死,其描绘社会心里能为是之彻也。故不特无诲淫之弊,而其含教育性亦至巨大。
随后又在北京《国际画报》头版撰文,一反坊间以杨耐梅感于奇女子余美颜事而建立公司筹拍影片的风闻,说她是“因感于国产影片之不振,乃思作一举成名,春间遂自办耐梅公司于海上,会广东奇女子余美颜投海自杀,女士以其事之别致沉痛,乃决摄为该公司处女作”,如此又举高杨耐梅及此片在其时及电影史上的位置,并赞誉剧本,乃“经大剧家以艺术手腕,删繁就简,制为弯曲入胜,不落平平”
(蔡楚生《杨耐梅与奇女子》,《国际画报》1928年榜首百五十期,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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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申报》刊布的剧情看,的确与众不同。先突出于美艳(余美颜剧中之名)在婆家被横施挞楚的不幸遭受,然后使其出走具有非常的正当性和正义性,所谓“鼓其勇气逃出此万恶之家庭”。此刻,正好其家婆被其恶侄毒害,嫁祸于她,遂遭无妄牢房之灾,性格由是大变,“出狱后乃一为人所不敢为,以与此恶社会作不惧的抵触”。尽管如此,却得以偶遇既往不咎、情深款款的邹文澜,因此抛弃铅华,力改前辙,两情缠绵中共盟白首,却又遭邹父棒打鸳鸯,复兼误解,沉痛之余,遂遁庵为尼。邹后往寻,又被庵方误为社会上人,反将于逐出,至此可谓尽断其活路
(《耐梅公司新片奇女子之一幕:耐梅公司新片奇女子本事》,《申报》1928年10月9日,二十四版)
。如此改编,较其本事,情节更会集,抵触更合理,立意也更高;后人再叙余美颜故事,更多有引剧中事以为实事者,可见其影响。
杨耐梅所饰余美颜之剧照(《上海漫画》1928 年第25期,2页)
但对这一改编,闻名作家周瘦鹃看过电影后,在《上海画报》头版头条发文,却是有赞有弹。当然先赞主创人员,不管主演杨耐梅、导演史东山(应该提一提副导演蔡楚生才够眼光)、拍摄石世盘,“皆个中老斫轮手也”,但又嫌其轻描淡写,对这一“久已妇孺皆知的荡佚飞扬的故事”描写未能尽致,“有必要加以更火热之点染,始称其为人”。一些副角,更嫌体现不到位。如与余美颜并称四大天王的别的三人,“但见其憧憧来往,言笑不苟,似与荡妇女之特性,相去远矣”。对电影以孤坟丰碑为结束,周文澜与邹可成并立墓前作凭吊状,也颇不满,以为还不如摄一海景,较为宛转——“余美颜之死,尚在疑似之间,则此一片大海,滚滚长流,自弥足耐人寻味也。”最夸奖的,乃是电影放映之时,杨耐梅间中上台唱主题曲《悔过词》——玄色布景,圆月中天,下烛孤树,槎枒有奇致;杨耐玄衣长裾,凄婉绝伦:“蜂蝶忽来清净地,无边佛法竟无灵,向前前无路,退后后无门,哎呀,你叫我这畸零人,除了茫茫大海何处去藏身。”
(瘦鹃《荧幕上之奇女子》,《上海画报》1928年第四百零二期,1页)
以此,亦可知周瘦鹃先生才是真实的老斫轮手,识见高超,洵属公允,也可谓现代电影批判史的宏构。文中所说的《悔过词》,也相同是现代电影主题曲中的宏构:
萧森秋气暮云平,踽踽穷途欲断魂。说什么莽莽天地大,偌大天地容不得人。我是成长名门好女子,婚姻独裁误双亲。个郎待我无情意,两日夫妻便出门。从此音讯深重将我弃,声声姑恶最刺耳。人世事,多苦辛,不信殷忧便送此身。天赋人权须保存,飘然含泪孓身行。恶鬼历来工射影,一场大祸起门庭。叹我深闺娇弱女,银铛铁锁度朝暮。从兹一死由幸运,却不道魔劫重重随后生。放浪形骸聊自遣,须眉拜倒石榴裙。春去秋来色彩改,阿谁是我意中人。俗子纷繁何足数,忽逢渤海解温存。多情忽被无情妒,剑斩情丝寸寸分。我志在保全人骨血,缁衣披剃入空门。蜂蝶群来清净地,无边佛法竟无灵。向前前无路,退后后无门。哎呀天呀!你叫我这畸零人,除了茫茫大海何处去藏身!
(宋痴萍、冯子和《奇女子悔过词》,《北洋画报》1928年第五卷第二百四十六期,2页)
杨耐梅演唱奇女子悔过词之装束(《国际画报》1928 年榜首百六十四期)
《奇女子》1928年国庆献映后,好评如潮,杨耐梅乘势再开电影女明星携片大规模巡回放映兼登台表演之先河,从1928年10月到1929年1月中旬,先后巡演了宁波、青岛、天津、北平、 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城市,使她这个奇女子再增奇气:“一纤纤女子,行迹遍全国,诚无愧奇女子也。”
(范范《杨耐梅芳踪迟疑》,《罗宾汉》1928年11月10日)
。更奇的是,她在国内巡演之后,复又从新加坡开端南洋苏门答腊、阿沙汉、把东、大阿齐、日里棉兰、直武芽、武吉丁宜等地的巡演,也是备受欢迎
(佚名《杨耐梅来沪始末记》,《影戏日子》1931年榜首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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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年余的巡演,海内海外所历城市甚夥,唯一没有我国现代电影最重要的策源地之一的广州;官方禁影禁戏,却忍不住人们的缕缕情思和省思:
珠江江水毓英奇,女性生来性不羁。百万金钱供浪漫,三千面首混华夷。红妆轻骑行无定,俗礼迂防破亦宜。底事沉着轻蹈海,烟波浩渺系人思。
(金友石《吊奇女子余美颜》,《学生文艺丛刊》1930年第六卷第六期)